Friday, 22 June 2012

一平:承诺与责任——也谈柴玲的宽恕说





我先为柴玲说几句话。柴玲反复说,她的宽恕说是她作为一个基督徒的个人观点。因此,我们需要有一个角度(仅是其一),也就是从宗教信仰的角度,来理解柴玲 的话。从基督教信仰,柴玲的宽恕说是成立的,包括宽恕屠杀者。基督教的中心是追随基督和爱,而基督的爱是没有条件的,包括爱你的敌人。当然,很多人对之不 赞成,甚至激烈地批判,这也是正常的。对于《圣经》,同是基督徒会有不同的理解,因此基督教也分有很多教派,有关教义的各种争论更是水火不容,无止无休。 退一步说,柴玲的宽恕说,可以是基督教信仰中的一种态度;这也就意味,在基督教信仰中,也还可以有其它的态度,比如“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不过,就我的理解,后者更接近《旧约》。


基督教强调的是信,而不是对错。从柴玲的文字,可以看出,她的信是虔诚的,而且新教强调的是个人和上帝的直接沟通。如果柴玲以虔诚之心读《圣经》,并为之祷告,而圣灵给她的启示就是如此,那么作为一个新教信徒,她该怎么办呢?从基督教信仰来看,柴玲没有什么该被谴责的,至多是有关教义的不同理解和争论。

以上的话,是就基督教信仰而言——仅出于此,而非着眼于社会层面。

宗教信仰非理性,超乎现世。正因为如此,宗教可以给现世带来很多有益的东西,弥补现世的许多欠缺,特别是在精神层面上;但是,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宗教也 是危险的,甚至会颠覆现世秩序。为此,现世需要有现世的原则和立法,并与宗教需要保持距离。站在《圣经》的立场,就是“上帝的归于上帝;恺撒的归于凯 撒”;而站在现世的立场则是:“将上帝限制在教堂”。美国是以信仰基督教为主的国家,基督教是美国精神的根,但是美国宪法规定:“国会不得制定关于下列事项的法律:确立国教或禁止信教自由。”其从左右两方面,确立了宗教与国家的关系:政教分离与宗教自由。

基督固然可以爱敌人,但现世则必须持守现世原则及立法。人类群体共生的第一原则是公义原则:正义与公正。按照此原则,中国民主化后,需要成立特别法庭,对 六四杀戮者及类似残害李旺阳的恶官恶警,进行公开审判。这一审判要体现人类的正义,同时也要公正,不因人们的愤怒而过严,也不因人们的悲悯而过宽。即使根 据国家政局,需要特赦,那么也要在审判之后,并要合乎宪法,经过总统或国会。而在中国实现民主之前,从现世的公义原则,我们也需坚持:公布真相、追究责任者(惩处凶手)、对死难者赔偿。这也就是天安门母亲的三点要求。这是追求实现中国民主化的一部分。

从民主立宪的立场,我们需要持守现世的公义原则,同时也应该对宗教言论给予充分的自由和宽容。对柴玲的宽恕说,可以批评,但是不好恶骂和人身攻击。境界高 一点,我们可以宽容柴玲的言论,从宗教信仰的角度去理解她;但是同时我们更要坚守现世公义原则。无论怎么说,柴玲的出发点是向善的,合乎基督教信仰——那 怕仅是其中一派。即使她的看法有悖基督教教义,那也是教义理解上的分歧。我们可以从现世批评柴玲的这一说法,但是不要将之当作现世意识来批评,它是一种宗 教意识。宗教意识与现世意识与准则常常是相悖的。对于宗教,我们要保障其自由,但也要保持与之的距离。我们不要因为前者,而过分抬高宗教;但是,我们也不要因为后者,而要取消宗教——凡不合现世秩序的,便不允许。“爱敌人”当然不合乎现世公义原则,但这确是基督的精神之一。

柴玲的宽恕说,不管对错,但对于中国的现实有一个积极的意义。那就是,她看到国人蓄积了太多的仇恨,而中国的事情又总是以暴易暴,她希望中国中断恶恶循环。在政教分离的国家,宗教中的宽恕,不涉及律法,因此其真正意义不是赦免对方,而是放弃内心的仇恨。从现世来说,她在这这个时候说宽恕“邓、李”不合适,但是她希望消解国人内心的仇恨、结束以暴易暴则是好的。正义可以仇恨之心来实现,也可以公正之心来实现。天安门母亲坚持追求正义,公正审判,但是她们呼吁人们放弃仇恨。她们说“我们蒙受深重的苦难,但这苦难沉积在我们心底的已不再是牙眼相报的偏狭与仇恨,而是对道义与责任的一种承担。”“我们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泪流得已经太多,仇恨已积蓄得太久,我们有责任以自己的努力来结束这不幸的历史。”

柴玲发表了“宽恕”说后,遭到很多的批评,这是正常的,因为她的言论毕竟面对于现世社会,并非限于教会,或仅仅是个人与上帝的沟通。但是,于此同时,她也 遭到了许多敌视性的侮辱和谩骂,有些人甚至基督徒。而这是不当的,他们为什么要对柴玲怀有内心的仇恨呢?这种仇恨是否也是很可怕的呢?这是否显示,残暴的 极权统治,其给国人带来的深重伤害之一,就是在国人的精神与心理中蓄积了越来越多的仇恨?这种深重的仇恨,虽然可以理解,但却是有害的。我们需要持守正 义,但是却要化解仇恨,将之转化为道义和责任。中共的政权迟早会完结,不论以怎样的方式,但是中国如何建设一个宪政国家,则取决于国人健康的心态,而不是充满仇恨。

现在,我们回到对柴玲的批评。柴玲反复说,她的言论仅仅代表她自己,“宽恕”是她个人的想法。当然,柴玲作为个人,有表述宽恕的自由和权利,作为基督徒,她的宽恕说,也是可以理解的。的确,她是出于善意,她的祷告也是虔诚的。但是,如一些批评者所说,柴玲是一个公共符号——八九学运领袖,她曾勇敢地担当了这一角色,也赢得了众多学生的信任,因此她对这个公共符号是有承诺和责任的。

我们暂不论柴玲拒绝学生撤出广场的对错,而她逃到美国后,很快就淡出了“六四”之事,去追求她个人的美国梦:名校、学位、经商、致富……,作为一个自由的 个人,追求这些没错,她有这个权利,但是作为一个当初的八九学生领袖,这多少有背弃的意味,特别是“六四”中有大批的民众遭杀戮,之后又有大批的人被逮 捕,被判重刑,甚至被枪决,而天安门母亲们一年又一年的在被逼迫中煎熬,她们在苦难中,孤零地坚持,不屈不挠地抗争,追求正义。与此,柴玲远不如王丹、封 从德,封从德在之后的二十余年中,一直坚持收集“六四”档案。作为一个好基督徒,柴玲在宽恕之前,先需要对这个事情有所反省,否则宽恕就说得太轻松了。

再,作为八九学运领袖,在六四的前夕,就中国的现状,公开地向全社会说宽恕,是不合适的。这固然是你个人的看法,固然是出于你的宗教信仰,但是这话不是说 给自己的,也不是在教会中说,而是面向所有的人,其中包括天安门母亲,包括所有“六四”的受难者,而他们大部分不是基督徒,并且依然苦难深重,陷于当局的 逼迫中。柴玲在做这个表述的时候,是否考虑到他们的感受?应该说,柴玲的表述实是对他们的伤害。因为,“六四”尚未伸雪,受难者及其家人仍然在被逼迫中,而这个政权却更加嚣张。柴玲为什么不在个人的表述之前,考虑一下天安门母亲们的感受呢?听一听她们的想法呢?是不是,只要是我个人的想法,就无需考虑其它?是否在这个世界,只要我忠于个人的信仰,其它就不算什么?

政府有罪,学生有错,这大概是人们对“六四”的共识。为了避免误解,我这里要强调,罪与错是完全不同的问题(用他们的话说,前者是敌我,后者是人民内 部)。罪是需要审判的;而错需要反省。反思“六四”,学生的错处之一,是一些学生领袖任由个人性情,不计后果。正是为了更充分地实现个人的意志、价值及表 现欲,他们希望将事情闹得更大更持久,惊天动地,因此拒绝学生撤离广场——他们将之作为戏剧,拒绝收场。刘晓波对这个问题曾有过深刻的自我反省和批判。当 然,作为当时只有20岁出头的青年,不可能没有青年人的弱点,我们可以宽容。但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当时的青年已经进入中年,他们应该对此事有所反省。 但是,我们至今没有见到柴玲对此有过认真反省。

丁子霖女士说:“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他们现在可以远离政治,他们可以去投身商界,去臣服权力,可以去过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们也可以去享受幸福甜美的家庭, 这是他们的选择,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但是对於20年以前发生的这场惨案,他们应该不应该有一点道义的担当呢?这个道义的担当并不是要求他们今天来如何如 何,但是至少应该有所反思吧?有错就要有勇气来承认错,所以我们说的直面六四,当局要直面、刽子手要直面、我们遇难者要直面、当年的大小责任者也应该要直 面。那份民族的苦难,屠杀以后的苦难,天天由我们这些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父母们来担当,这公平吗?每当想起这些,我心里就隐隐作痛。”“我始终认为,杀人 者有罪。如果学生有什么错误的想法、愚蠢的想法、甚至於野蛮的想法,这是过。罪和过是不一样的。但是必须反思,有过错就必须承认过错。”(《让孩子的生命 在我们父母身上延续:丁子霖访谈录》)

柴玲身上有一种东西,对于参与公共事务是有害的,那就是自我中心。拒绝撤离广场,淡出“六四”,追求美国梦,乃至此次公开“宽恕”,这其中都贯穿着“自我”中心意识。人固然可以自我中心,但是当你充当公共人物,从事公共事务,面对公共社会讲话的时候,就不可只遵从自己,以“我”“个人”为中心。这其中,有你对他人、民众、公共事务的承诺和责任。站到台上,一呼百应,应者云集,何其豪迈;但有了不幸后果,不能一走了之,说我只是我个人,我怎么说怎么做是我的自由。(柴玲在六四夜,坚持到最后,这是应该被赞许和肯定的)这样的政治、自由、个人是不是很可悲呢?

我相信柴玲诚心要做一个好基督徒,我祝愿她。但是在基督徒、个人、他人、信仰、公共事务、公共人物之间有着复杂的关系,当我们置身其中,仅仅是“我个 人”、“我的信仰”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对具体的责任有所担当。比如,当年的学运领袖们,对“六四”受难者及其家人的苦难,就应该有所道义上的担当,而不是 将他们弃之脑后。如果柴玲在发表这番话之前,和天安门母亲们交换一下意见,大概她会将这番想法在以后恰当的时候再讲。




                          2012年6月15-17日  于伊萨卡

Thursday, 21 June 2012

What has been driven society?

傅国涌:一个只有"聪明人"的世界是没有希望的

作者:傅国涌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点击数: 更新时间:6/20/2012 5:23:51 AM
记得《红楼梦》开篇有两句诗,“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几乎概括 了数千年来中国社会的所有奥秘,所谓“人情练达”、“世事洞明”,就是要让一个人学会世故,学会圆滑、乡愿。明哲保身、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大凡媚权、 媚俗,泯灭个性,磨去棱角,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所有这些都被视为聪明、成熟的标志,相反,则被看作是幼稚、天真,或者就是“傻瓜”。
从章立凡回忆其父亲的文章《章乃器在“文革”中》(《老照片》总第三十九辑)可知,章乃器这位“大右派”即使到了 “文革”时期,还不止一次地要求公民权。当派出所警察警告他“不许乱说乱动,接受人民群众的专政”时,他竟然不无天真地回答:“我有公民权,不是专政对 象。”因为1957年周恩来曾代表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亲口向他保证:“你们(指章伯钧、章乃器、罗隆基)享有完全的公民权”。为此他冒着严寒、乘公共汽车进 城,要到中南海当面问问曾是“患难之交”的总理:“这话还算不算数?”结果是——“铁桶江山,进不去!”
只有读了他下面的自述,我们今天才会理解章乃器先生在“文革”当中仍在争公民权、捍卫尊严的举动:
“我踏进社会五十多年了。在这五十多年中,‘傻瓜’的徽号和‘学生腔’的讥讽是不断的,我始终不改。因为我岁厌恶的是‘世故甚深’、‘暮气沉沉’和‘老气横秋’,那就不能不喜爱‘傻瓜’和‘学生腔’。”
这番话出自1971年3月章乃器写给周恩来的万言书中,当时他已74岁。可以看作是破译他一生作为的精神密码,也正是他精神底气的所在。正是不怕“傻瓜”、“学生腔”的嘲讽,所以他的生命才会一再呈现出那种与猥琐的乡愿不可同日而语的亮色。
让我们倒转时光看看,1946年他在写下《我想写一篇小说——二十年一梦》时,他发起民主建国会,创办《平民》杂 志,要在国、共之外再造“第三种势力”,“替中国建立起一个政治上和平奋斗的典型”,坚持“不右倾,不左袒”时,无不可以看出他的“傻瓜”气和“学生 腔”。30年代国难当头之际,他好好的金融界的大好前程不顾,为抗日救亡而奔走呼号,终于锒铛入狱,成了有名的“七君子”之一。更让我忘不了的是1927 年11月,在银行界服务多年、前途一片光明的青年章乃器偏偏不安份守己,独自创办了“一个小规模的言论机关”《新评论》半月刊,批评时政,激浊扬清。从写 稿、编辑、校对到发行,几乎都是他一个人,而且完全利用业余时间。他的职业、环境足以让他养尊处优,他办刊纯粹是激于义愤、出于一种责任感,他独立坚持了 一年多,直到被禁止发行。这样的往事今天听来仿佛如天方夜谭,那年头却确实发生过。要知道,那时与“四一二”屠杀相去不远,黑云压城、血腥弥漫,上海还笼 罩在白色恐怖之下,如果不是有“傻”气,凭“傻”劲,谁会去干这样的“傻”事。
“我所欠缺的就是不会喊‘万岁’,……我认为歌颂一个人总应该用点脑筋,举出具体的事实加以肯定。空喊‘万岁’‘伟 大’,不能不是无原则的捧场。”1974年,在泰山压顶、沦入地狱的日子里,章乃器仍然说出了这样“学生腔”的话。凭他这样的性格,后半生的命运自然早已 注定,聪明人都知道那是一个不需要思想、更不能拒绝喊“万岁”的时代,只有“傻瓜”还要坚持做人的“原则”,还要自己“动脑筋”。然而正是在章乃器这样的 “傻瓜”身上,后世的人们才看到了知识分子或者中国人的一点气节,一点做人的尊严。
我曾写过一篇《“傻瓜”推动文明》的小文,认为长期以来中国社会停滞不前,缺乏创造力,尤其是皇权制度经过十几轮循 环依然不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的文化太早熟、太世故了,每个人都把生命的主要精力都浪费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上,而且都以信奉中国式的犬儒哲学、 乡愿哲学为荣,所以我们自古以来就少有特立独行者,少有甘做“傻瓜”,以“傻”为荣,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人物,这样的人即便出现了,也往往是以悲 剧收场。难怪鲁迅会如此沉痛地指出:“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 兆则纷纷逃亡。”质言之,我们缺少的是一种凡事认真、认死理的“傻瓜”气,一种天真的“学生腔”。中国的许多问题之所以积重难返,就是因为国人太世故、太 老成、太聪明,暮气太深造成的。
1933年5月,当希特勒权势显赫、如日中天时,爱因斯坦没有停止对法西斯主义、对野蛮暴政的公开批评,有朋友善意 地劝他,他断然回答:“我不同意您的看法,以为科学家对政治问题——在较广泛的意义上来说就是人类事务——应当默不作声。……试问,要是乔尔达诺·布鲁 诺、斯宾诺莎、伏尔泰和洪堡也都是这样想,这样行事,那么我们的处境会怎样呢?我对我所说过的话,没有一个字感到后悔,而且相信我的行动是在为人类服 务。”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表面看起来似乎是永远属于“聪明人”的,然而,我深信文明的每一点滴进步几乎都和这样的“聪明 人”无关。甚至可以说,文明从来都是的“傻瓜”们推动的。那些皓首穷经、探索学问奥秘的人显然不是“聪明人”,那些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的科学家大半也都是 “傻瓜”,那些不为一己私利、真诚追求理想的人,那些为民请命、舍生取义的人在“聪明人”眼里只能是“傻瓜”。正是他们,正是这些与“聪明人”作出了截然 不同选择的“傻瓜”们,在日复一日悄悄地推动着文明,推动着历史。我常常想,如果不是包括爱
因斯坦、章乃器这些“喜爱‘傻瓜’和‘学生腔’”的人,一部人类文明史将不知怎样的不堪入目。
任何时候,我们都应该对喜爱“傻瓜”和“学生腔”的章乃器们保持敬意。遗憾的是,与处处明哲保身、苟安图存、永远将 眼睛盯住钱和权的“聪明人”相比,我们这个社会中的“傻瓜”和“学生腔调实在太少了。一个只有”聪明人“的世界是不会进步的,如果没有”傻瓜“们付出的努 力与牺牲,文明将会停滞,历史只能重复。

Saturday, 9 June 2012

马丁·尼穆勒:“刚开始他们(纳粹)来抓共产党人,我没有站出来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员;接着他们又来抓天主教徒,我没有出来说话,因为我不是天主教徒;后来他们来抓犹太人,我仍然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犹太人。最后当他们来抓我的时候,已经没人能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马丁·尼穆勒:“刚开始他们(纳粹)来抓共产党人,我没有站出来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员;接着他们又来抓天主教徒,我没有出来说话,因为我不是天 主教徒;后来他们来抓犹太人,我仍然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犹太人。最后当他们来抓我的时候,已经没人能站出来为我说话了。”